「如果不找幫手我會崩潰」,在工作與家庭尋找平衡的大陸家長們,將育兒「外包」給大學生,這些大學生陪孩子做作業、讀繪本、出門玩,有時還要哄孩子睡;這個大城市家庭教育生態中悄悄興起的群體,幾乎成了孩子們的「臨時父母」;至於家長們,雖然問題暫時解決了,但大部分母親並未感到安慰,有受訪者說,「我們當父母是失職的」。
每周三傍晚,明薇會準時按下北京市一戶高級住宅的門鈴,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她將和八歲女孩文彥一起做手工、複習功課,或者只是在臥室裡聊天。
明薇是女孩家長付費聘請的老師,是陪玩的姐姐,有時,是不經意間被呼喚的「媽媽」;新京報報導,過去一年裡,明薇接觸過八個這樣的孩子,這些家庭有著相似輪廓:父母事業繁忙,時間稀缺,家長們不僅希望陪讀老師能給孩子知識上的啟蒙,同時希望填滿父母難以兼顧的時間。
育兒焦慮下的新選擇
面試時文彥的母親開誠布公,自己要忙事業,無法花太多時間陪孩子;工作很快確定下來:每周三上門一次,一次3小時。
第一次和文彥見面,女孩因為害羞躲在桌子下不肯露面,一個月後,女孩開始願意向明薇吐露學校裡的事。兩個人關係更親密後,明薇主動糾正稱呼,起初孩子叫她「老師」,她讓孩子改為姐姐。
明薇很少再見到孩子的母親。每周上門前,孩子的媽媽會在群組裡發學校當周的學習內容,也會將學校的反饋傳給她,例如「孩子最近上課總是開小差,問問孩子怎麼了?」明薇每周會撰寫工作日誌,記錄與孩子情況,但鮮少收到家長有信息量的回覆,多半是一句「辛苦老師,孩子這塊需要你費心」。
陪伴外包 成新潮流
報導指出,像明薇這類提供陪伴式服務的大學生,正成為大城市家庭教育生態中一個悄悄興起的群體。
延影22歲,今年9月到北京讀研後,她試著在社群平台找一份陪伴的兼職工作。先前在東北一座邊境城市,她帶過一個四年級女孩,她理解家長找她的原因,因為「大學生比育兒嫂素質高,性價比高」。
剛接這個單子時,孩子的母親並沒有制定嚴苛的學習計畫,「就是輔導作業,預習複習」。延影從陪寫作業開始,之後兩人一起畫畫、玩耍;後來關係好了,延影發現,孩子會提前完成作業,只為和她有時間多玩。
到後來,母親對課業不再多問,延影會主動發送當天作業狀況,但不提陪孩子玩耍。她說東北人「看破不說破」,「她知道你帶著孩子玩,但不會明說,還是希望你以輔導為主,但實際上也願意你陪著孩子玩」。
延影幾乎與那個女孩度過了整整一年的課後時光,她們在夜晚的街道溜達,周末到遊樂場玩耍;一年多來,延影只見過孩子媽媽兩次。
今年春天,在北京某高校讀書的蘋果接到幼升小的單子;一個印刷店老闆娘聯絡她,希望為孩子制定幼升小學習計畫,比如讀繪本、認識簡單漢字、學習20以內加減法以及掌握基本英語表達等。蘋果就在印刷店一角開始教學工作。
臨時父母 悄然興起
據報導,選擇將育兒「外包」的家長們面臨著相似的困境:他們通常工作繁忙,長輩雖然能搭把手,但難以完全承擔育兒責任,傳統的育兒嫂在文化知識上稍有欠缺,孩子需要啟蒙陪伴,大學生們有文化、有空閒,看起來是最好的選擇。
陳礪不到40歲,就職於北京一家網路公司,孩子即將升上大班,平日她陪孩子的時間只有早晨20分鐘;她幾乎每晚都要在10點半之後才能下班,回到家孩子都已經睡著。
陳礪在激烈的學業和工作競爭中勝出,躋身互聯網大廠,拿到優越的待遇,在北京安家立足;但壓力並未因此而停止,繁忙一直延續到孩子出生之後。
孩子由奶奶帶大,現在,不到五歲的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蓬勃,奶奶不擅長學業教育。陳礪一方面希望有人帶著孩子打發幼兒園放學後的時間,另一方面,她想請大學生做幼小銜接,也解答部分科學疑問。
她打聽過,有多年教學經驗的真正家庭教師費用高,且更傾向應試輔導,她的需求不在此,大多時候只需要老師來陪玩。
最終,她選擇離家較近的一所專注於高校的男生;她準備了學習機,請大學生陪孩子學習,她還買來英文繪本、俄羅斯方塊,一次兩小時,一小時知識輸入性學習,剩下時間「愛幹嘛幹嘛」。
博士在讀的沈未面臨相似情形。沈未的畢業論文截止日期在即,她幾乎每晚熬到凌晨2、3點,學業令她焦頭爛額,不找一個幫手,「我覺得會崩潰。」
孩子常常沒有玩伴,她覺得「太可憐了」。沈未伏案於桌前,孩子會纏著她玩捉迷藏,但她實在無法抽出太多時間陪孩子玩耍。
能將孩子接到身邊撫養已經是她和丈夫盡到的最大努力。此前,快4歲的女兒被放在老家教養,女兒隔著屏幕對她唱幼兒園裡學會的歌曲,「媽媽我愛你」,母女兩人隔著視頻流眼淚。
沈未最終選擇雇用一名大學生「陪玩」;她定位清楚,大學生比較單純,大小孩和小小孩或許可以玩在一起。她沒有做任何硬性規定:出去玩、在家講故事、玩拼圖,「怎麼樣都可以,只要孩子高興」。
在科研單位工作的劉銘不到40歲,家中有三個孩子:老大7歲二年級,老二4歲讀幼稚園,最小的剛2歲,為照顧孩子,她曾停工一年,之後又返回職場。
在養育這三個孩子過程中,劉銘聘請過育兒嫂,也請過住家阿姨和家庭教師,在育兒「外包」上做了許多努力,但一直未能找到最優解。
9月上旬,劉銘為最小的孩子請來一名大專畢業不久的女孩做陪伴師,時間是每晚5時30分至7時30分;她希望將年事已高的奶奶從育兒中解放出來,女兒也能有人陪著畫畫、複習幼兒園學到的英文。
劉銘也想親自陪孩子,但孩子太多,她實在抽不開身——每個傍晚,她帶著兩個大孩子到羽球場,哥哥寫作業,弟弟打羽球,周日,她為兩個大孩子安排六節網課,上網課能節省接送時間,但她還是需要陪著寫作業,閱讀、練英語,往往半夜才能有自己的時間。
劉銘太清楚,真正好的教育一定是親力親為,無論是奧數、英文啟蒙或閱讀,「一定是父母陪伴效果最好,但我們家實在人手不夠,只好退而求其次,找外面的優質資源」。
盡管受訪的母親們強調,請大學生們的首要目的是「陪伴」,但其實更希望孩子能從大學生身上學習到更多課業知識;即便是最「佛系」的家長,也無法抵抗周圍環境的影響,在讓孩子「健康快樂成長」和「提前學一學」之間,她們反覆搖擺。
家教陪伴 市場混亂
陳礪自認是「佛系」家長,只希望能在幼兒園階段保護孩子的好奇心,但沒辦法不被周遭影響。她看到孩子幼兒園同學們的父母各盡所能,有人換到教育資源更好的學區,有的上幼小銜接班,有的媽媽辭職在家帶孩子做輔導。
「100以內的加減法要會吧,多少個漢字我也還沒搞太清楚,但一年級絕對不是從零開始。」她目睹朋友圈裡一個連續打卡一年多的孩子,年紀和她的小孩一樣大,已經會讀英文繪本了。
陳礪一方面覺得孩子到了要學習的年齡,需要培養學習習慣,但另一方面,她擔心過早學習會傷害興趣,應該以玩為主。猶豫中,她將時間安排為一小時玩一小時學。
家長們努力為育兒焦慮尋找出路,但即使做了那麼多嘗試,似乎又總是會出現新問題。身為三個孩子的媽媽,劉銘已經感受過家教陪伴市場的混亂;她發現請來的要嘛是「小白兔」,要嘛是「老油條」,她希望有一個準繩來規範這個市場,「這的確是剛需,市場龐大,家長願意出高價換取高質量的陪伴,但請來的老師,人品、德行、學識、能力都要匹配得上」。(內文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