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屏東新園的陳家,第一個三代正式同堂的春節。
62歲的陳媽媽,今年多了一個稱自己為「媽」的兒子,和一個喚自己作「阿嬤」的孫女。幾天後的除夕,她的兒子陳俊儒將與交往17年的同性伴侶王振圍,帶著年初才剛辦妥親子收養登記手續的女兒「肉肉」,一起回家。
「被叫阿嬤、阿公,也是很高興啦」,鮮少接受記者採訪的陳媽媽有些羞赧,但語氣間仍流露抱孫的喜悅,兒子陳俊儒則在一旁笑道:「我是我們家第一個結婚、第一個有小孩的。」
今年35歲的陳俊儒,不僅是老家四兄弟之中第一個結婚育兒的,他與王振圍也是全亞洲第一個成功「雙親收養」無血緣子女的同志家庭。
父:王振圍;養父:陳俊儒
2019年5月,台灣通過俗稱「同性婚姻專法」的《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法律規定,台灣的同性伴侶終能享有結婚的權益。但是,該法目前僅允許其中一方收養配偶的「親生子女」。如果同性伴侶想要「共同收養」無血緣子女,在法律上無法直接做到,必須要由其中一人先單身收養、另一人再向法院聲請「追加收養」成為孩子的家長——這一過程,往往會因為缺乏法源依據而受阻。
陳俊儒、王振圍與肉肉一家人,正是由王振圍先以單身身分申請收養,婚後幾經法院訴訟,才終於為陳俊儒爭取到完整的親權。在此之前,雙方事實上已經共同扶養肉肉接近三年的時間,陳俊儒卻是最近才與女兒在法律上「團圓」,成為法律認可的父女。
2022年1月13日,在國內外媒體的見證下,陳俊儒與王振圍帶著肉肉赴台北市信義戶政事務所完成親子收養登記。肉肉的身分證上,從此有了「兩個爸爸」──左欄寫著「父:王振圍」,而原本空白的右欄,則新增了「養父:陳俊儒」。
「緣分不會限定說,兩個男的就沒有緣分」
如今走到了同志家庭收養權運動的最前線,但很多人難以想像的是,陳俊儒其實一直到大學以前,都無法接納自己的同志身分。他說:「我是聽了很多性別講座、辦了很多活動後,才有了不同於主流異性戀價值觀的知能,有比較多力量可以自我肯定。」
2005年,18歲的陳俊儒離開屏東鄉下的家,入讀彰化師範大學輔導與諮商學系,並加入大學社團「性酷社」。那年,性酷社甫創立、台灣同志遊行也才舉辦到第三屆,出身高雄、在台北讀高中的王振圍戲稱,當時台灣中部的校園真的是「性別沙漠」。
然而,大一的陳俊儒正是在這一片「性別沙漠」裡,遇見了前來提水灌溉的王振圍。後來,這位經常來社團講課、積極推廣性別知識的同系學長「圍圍」,成了陳俊儒的人生伴侶,而他也在這份愛情裡逐漸接受自己。
「因為他常來我家,我們又住一起,大二還大三的某一天,我媽就問,我們兩個是不是在交往?」與陳俊儒關係緊密的陳媽媽,很快就接納了兒子的同志身分。個性傳統的陳爸爸雖然從沒有說破,卻也從擔憂兒子「走偏」,到如今會默默開車載著陳媽媽,從屏東前來兒子和伴侶居住的高雄,幫忙顧孫女。
說話慢條斯理的陳媽媽,沉吟半晌,下了一句簡單的結論:「我自己是覺得,這個緣分也很不容易啦。緣分不會限定說,兩個男的就沒有緣分。我是這樣想。」
「社會霸凌同志家庭,卻是我們要解決問題」
「因為人工生殖實在太貴了,也覺得小孩不一定要有血緣。我們討論之後,就決定要收養。」陳俊儒說。陳俊儒也慎重地召開了家庭會議,向父母和手足報告收養進度。
「他有小孩,我可以幫忙照顧啊,」一如既往,陳媽媽支持兒子的決定,「同志兩個人也可以組成家庭,就跟別人一樣,有一個家。」
2019年8月,兩人終於通過層層關卡,完成遞交文件、社工訪視、親職課程、媒親以及6個月試養等重重考驗,由王振圍成功收養女兒肉肉。
「實質雙親、法律單親」的兩年
為了照顧女兒,王振圍向任教學校申請育嬰假留職停薪。但陳俊儒卻因為在法律上並非肉肉的父親,無法申請育嬰休學,只得放棄碩士學業。收養肉肉2年多以來,這「實質雙親、法律單親」問題,無時無刻困擾著兩人:他們得在女兒就醫、開戶或辦理育兒津貼時,耗費大量時間,向困惑的行政人員解釋艱澀的法條。
「沒有人搞得懂為什麼同志已經可以結婚了,卻不能共同收養小孩,」王振圍苦笑著說,他得從櫃台行員溝通到主管,再請對方詢問銀行法務,耗上3個小時,才能幫肉肉辦好銀行帳戶。
2021年4月,陳俊儒向高雄少年及家事法院聲請收養女兒「肉肉」。8個月過去,距離來年元旦只剩幾天,裁定結果卻杳無音訊,12月28日當天,性急的陳俊儒顧不得人還在學校上班,主動致電法院,請書記官查詢案件裁定結果。
「裁定書還在做,但是裁定的結果是『通過』,」電話另一頭,書記官說道。
一家人「被迫單親」的煎熬日子,就在這輕巧的「通過」2字中倏忽結束。
「那就是為人父母的體驗吧!」
2022年春節,肉肉終於成了陳家法律身分認可的小孩。
「以前過年,我們就是自己回自己的家,」陳俊儒說,「有了小孩之後,我們決定輪流,去年除夕留在高雄、初一回屏東,今年就是除夕回屏東、初一去他(王振圍)高雄老家。而且我媽還翻出30、40年前的嬰兒床給肉肉睡,竟然還可以用!」
就寢時分將近,親子三人的臥室裡,陳俊儒一邊受訪,兩手一邊摺疊洗好的衣服。「小孩進來之後,我很明確地在生涯當中做了取捨,就是以小孩為主,放掉研究所、和一些專業成長。我覺得很重要,也很值得。我可以明確感覺到,跟她的關係很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