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ID-19衍生出失業、輟學、健康等諸多問題,但對女性而言,最大的危機不是失去生計,而是長時間留在家裡所遭遇的性別暴力,尤其在拉美各國政府實施隔離期間,性別暴力顯著增加。
「殺害女性」一直是拉美女性的夢魘,其起因除了性別歧視之外,尚有貧富懸殊、城鄉差距、社會紛歧與治安惡化等複雜因素,再者,「殺害女性」的刑事定罪困難,許多加害人因而未受到法律制裁,迫使拉美女性不斷走上街頭。
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間,隔離措施不僅令女性失去生計,性別暴力事件亦層出不窮,甚至發生「殺害女性」的憾事。家竟然不是避風港,反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殺害女性」儼然成為拉美女性害怕受害陰影下的疫病。本論文從貧窮切入,繼而進入「殺害女性」議題,擴及拉美女性如何透過群眾運動喚起各界正視「殺害女性」的嚴重性,並有意藉經濟自主來擺脫性別暴力。
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ustainable Development Goals, SDGs)的第一項是「終結貧窮」,第五項則為「性別平等」,不必諱言,貧窮與暴力互為因果,拉丁美洲貧窮問題嚴重,又充斥著性別暴力,「殺害女性」事件逐年攀升,不僅離這2個目標仍有一大段距離,又遭逢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以下簡稱 COVID-19)肆虐,拉美女性在害怕受害的陰影下受到疫病的雙重威脅。
性別歧視下的暴力
源自16世紀歐洲拓殖者對血統、門第、出身、膚色的迷思,拉丁美洲有根深柢固的社會階級觀念,同時存在著嚴重的性別歧視。在拓殖時期,歐洲拓殖者實施奴隸制度,原住民與非裔黑人等族群被納入勞動體系;19世紀以降,受到資本主義的影響,除了原住民、非裔黑人等族群依舊是被剝削的對象之外,尚有更多出賣勞力以求生存的無產階級。
長久以來,階級迷思妨礙了經濟發展,再加上氣候變遷、商業模式、戰爭頻仍等因素,貧窮彷彿是拉丁美洲的宿命。
社會階級造成財富分配不均,甚至個人的能力、生產、權利、待遇、性別、機會與自主性均呈現不平等。其中,性別不平等衍生了性別歧視、性別暴力,更造成了「殺害女性」的暴行。
英文「femicide」一詞最早使用於1801年的英國,首次出現在《19世紀初對倫敦的諷刺看法》(A Satirical View of London at the Commencement of the Nineteenth Century)一書,是這部文學作品裡的一個新名詞,意思為「殺害女性」。
1978年,南非裔女性主義活動家黛安娜・羅素(Diana E. H. Russell)將「殺害女性」這個詞定義為:「因被害人是女性而遭男性殺害」,後來又因「殺害女性」的行為含有性別歧視,且受害女性從小女孩到老嫗皆包含在內,黛安娜・羅素重新將這個行為定義為:「男性加害人厭惡女性,並認為有權處置或虐待女性,最後將之殺害。」
西語世界的女性主義者紛紛採用黛安娜・羅素的定義,直接從英文譯成西班牙文「femicidio」或「feminicidio」;爾後,這兩個詞被收錄於西班牙皇家學院(Real Academia Española)字典,成為正式字彙。
在拉丁美洲,「femicidio」或「feminicidio」雖然字面上均翻譯為「謀殺女性」,但兩者卻有不同的意涵。「femicidio」單純指受害者為女性,藉以區分「homicidio」(殺人)。「feminicidio」則蘊藏政治意圖,代表女性主義者的心聲,嚴厲譴責國家違反國際公約,放任男性仇恨女性,對女性施暴並加以殺害;換言之,國家是幫凶,未對「殺害女性」建立正確的認定標準,導致加害者逍遙法外。
因此,墨西哥女性主義活動家瑪西拉・拉加德(Marcela Lagarde)倡議使用「feminicidio」一詞。
為了替女性爭取一個安全、有尊嚴的生活環境,拉美女性主義活動家自1981年起,即將11月25日這一天做為反性別暴力紀念日,成立25-N運動,立下反暴力侵害女性的里程碑。在無數女性主義團體的奔波下,聯合國大會於1993年通過《消除對婦女的暴力行為宣言》(Declaration on the Elimination of Violence against Women, DEVAW),國際社會終於承認性別不平等。
不久後,聯合國為了紀念多明尼加米拉瑪(Mirabal)三姐妹,而於1999年訂定11月25日為「國際消除對女性使用暴力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the Elimination of Violence against Women)。
流行疫病下的陰影
拉美女性主要投入無償家務與照顧責任,雖然近10年來,女性勞動參與率呈現成長的趨勢,但男女勞動參與率的差距依舊相當大,兩性工作分配不均,報酬亦不同。在女性勞動市場裡,超過77.5%的女性從事非典型勞動,而這類工作通常工資低、不穩定、缺乏社會福利保障,例如:家庭幫傭、保母、看護、園丁之類的有償家務工作,而這意味著大部分的女性勞動人口缺乏社會資源,一旦生病或發生意外,即可能失去工作並陷入貧窮困境。
2019年歲末,COVID-19爆發,亞洲首當其衝,拉美地區有距離優勢,理當有足夠時間可以預防病毒擴散,卻因各國公衛醫療制度不健全,城市人口密度高,再加上政府輕忽,自巴西於2020年2月26日出現第一位確診案例後,拉美各國也紛紛傳出疫情,而且快速蔓延,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於是在2020年3月11日宣告拉美淪為COVID-19重災區,其中以巴西、哥倫比亞、阿根廷、墨西哥與秘魯等國的疫情最為嚴峻。
2019年,女性勞動參與率為52%,男性則為73.6%;亦即,在COVID-19爆發前,男女勞動參與率相差達21.6%之多;2020年,籠罩在COVID-19之下,拉美國內生產毛額(Gross Domestic Product, GDP)縮減了7.7%,失業率高達10.7%,比2019年的失業率多出了2.6%,女性勞動參與率為46%,男性為69%,兩者相差23%;顯然,COVID-19影響女性甚鉅,女性勞動參與率在2020年下降了6%。
COVID-19衍生出失業、輟學、健康等諸多問題,但對女性而言,最大的危機不是失去生計,而是長時間留在家裡所遭遇的性別暴力,尤其在拉美各國政府實施隔離期間,性別暴力顯著增加。疫病威脅、身心壓力、資源匱乏、經濟窘迫等因素,造成家庭暴力事件頻仍,甚至發生「殺害女性」的憾事。「家」竟然不是溫暖的避風港,反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對此,聯合國以「陰影下的流行疫病」(pandemia en la sombra)稱之。
疫情終究會有清零的一天,然而,終結性別暴力似乎遙遙無期。以墨西哥為例,女性失蹤、遭性侵、被殺害的案件一年超過3500起,但被認定是「殺害女性」的刑事犯罪則不到1000件,根據CEPAL的統計數字,2018年共891起,到了2019年增至983起。
提升婦女的經濟賦權
在 COVID-19流行期間,婦女負起照顧工作,對社會及家庭貢獻良多;然而,婦女卻因結構性的不平等,成為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或因教育水準不高、或因資訊不足,不少受害女性缺乏向外求援的管道,尤其居住偏鄉的女性或原住民婦女,不僅沒有社會資源,甚至不知如何自我賦權,長久以來即是受歧視的一群,在面對性別暴力時,大都選擇隱忍,即便有意訴諸法律,常因缺乏經濟自主,再加上訴訟程序冗長,而放棄訴諸司法。
綜觀歷史,在墨西哥、瓜地馬拉、玻利維亞、秘魯、智利、阿根廷等國,均因歧視而發生屠殺原住民的事件,其中包括戕害原住民婦女,雖然拉美學界並未深入研究原住民婦女遭殺害的議題,但已有不少團體注意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當女性主義活動家訴諸司法,並發起群眾運動,為受害女性伸張正義之際,其他團體則帶領原住民婦女及弱勢婦女走入現代化社會,認識憲法所賦予的權利。
正如前面所言,貧窮與暴力互為因果,貧窮影響人類的基本生活和權利,造成饑餓、營養不良、疾病、兒童死亡率高、壽命較短等問題;另外,窮人容易受到社會排斥與歧視、失去受教權、無法擁有安全棲所、負擔不起醫療保險,甚至缺乏就業機會或創業機會。換言之,貧窮衍生出諸多問題,而且不斷惡性循環。因此,如何「終結貧窮」本就當務之急,卻遇上COVID-19來攪局,之前所做的努力成為徒勞。
COVID-19影響層面除了健康之外,也動及既有的經濟和社會結構,更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模式。雖然CEPAL尚未公布2020年「殺害女性」案件的正確數據,但從部分拉美國家所公開的資料可看出,「殺害女性」案件依舊居高不下,數字甚至超過2019年。
質言之,為了隔絕COVID-19的散播而採取隔離與限制措施,女性並未因減少外出而降低遭侵犯的風險,反而斷了收入來源與對外求援的管道,更導致家庭暴力的案件增加。家庭暴力或性別暴力也因此被稱為「陰影下的流行疫病」,或第二個疫病。